2.7狡兔三窟
我在炮楼山咀嚼野兔肉的时候,看见长发和长福他们转过养神地,进村了。我并不急于去见他,想修理他,那是手到擒来。只是得等他睡着了,才好下手。
这是一只比较狡猾的野兔,灰黄色的毛,血红的小眼睛时刻警惕着未知的危险。它刚刚吃完青草,要返回洞穴中,喂养它的儿女。尽管它已十分小心,还是在它就要钻进洞穴的那一刻,我伸出利爪就抓住了它。
我听长发给学生娃们讲过“狡兔三窟”,别说它三窟,四窟,就是它有十个八个洞穴,也都在我的掌控之中。我仔细观察过,野兔一般在大石头下挖掘它们的洞穴。往往一个是空的,属于故布疑阵,总建在距另外两个洞穴较远的地方,松柏下,黄荆丛里,或者茅草窝里。另外两个洞穴往往相距不远,便于它们随时藏身。但不管它们藏得再隐秘,我也能发现它们的踪迹,小小的脚印,细微的气味,干硬的粪便,一两根挂在荆棘上的黄毛,都能够暴露它们的信息。更重要的是,它们不可能永远呆在洞穴里,是兔子,总是要出洞吃草的。
一个冬天,野兔的日子也很艰难,只能把衰草和枯叶做它们的干粮。现在春草萌发,茅草、黄白草、蚂蚁草、节节草、含羞草、野小蒜、野韭菜、柴湖、地黄、桔梗,纷纷转换颜色,嫩绿的草叶和甘甜的汁液,还有一些刚刚绽放,带着露珠的小花,都是野兔的所爱。更何况,小蘑菇、地曲莲也开始从被冰雪雨水浸透的草叶里拱出来,对于野兔,那可是上等的美味佳肴。地曲莲是一种黑色的东西,软绵绵的,有我的掌心那么大,紧贴在枯草上,能把一大片山坡的地皮覆盖。我看见过分水岭人、土桥人,在栽完红薯苗之后,或者放羊放牛、割草割柴的时候,㧟着荆条篮子,在山上捡拾地曲莲。他们拿回家加酸粉条炒了,或者烙饼,或者包饺子吃,改善生活,为春日里的劳作提供能量。而这些东西对我看似无用,却能够养肥野兔、松鼠,让它们成为我的口粮。野兔吃草,我吃野兔,天理如此。一开始,我对这样的生死循环并不理解。长发后来在讲课的时候说,这就是生物链,这就是弱肉强食,正如丹江里的大鱼吃小鱼,小鱼吃麻虾,麻虾吃泥巴。我对他的说法很怀疑,麻虾吃泥巴吗?蚯蚓、田螺、河蚌才在泥巴里乱拱。
为了随时监控长发,我这一段儿主要在老牛坡和炮楼山活动,持续猎杀野兔。春天越来越美好,狡猾的野兔也越来越狡猾了,每次行动都要花费我很多力气。为什么野兔这么难抓?我揣测,野兔们肯定知道我常在此狩猎,口口相传,加强防范了。
我这样的揣测不是毫无根据。我发现,它们的措施很得力,深挖洞也还罢了,还把它们的洞穴在地底打通,互相串连,让我无法准确侦查到它们的所在。有时候,我守在黄荆丛里的洞口,刚刚听到它们弄出要出洞的响动,还没探出爪子,它们已经从另一个出口转移到下一个洞穴了。有好几天,我都没有收获,只能饿着肚子。我之所以一直纠缠长发,不断地骚扰他,不仅出于对他的恨,也因为吃不到野兔而恼火,想把火气发泄到长发身上。
但只要野兔离开洞穴,出来觅食,我即使在半天云里,也能把它们与被风吹动的茅草区分开来。但这样,就需要我在黄昏来临之前行动。而我的习惯是昼伏夜出,只有脑子被石头撞坏的傻野兔,才会为饥饿,为儿女甘冒风险,随意走动,暴露行踪。所以,我开始琢磨它们的作息规律。春天一到,它们大发春情,几乎时时交配,专注于生儿育女。我在它们的洞口潜伏的时候,经常能听见雄野兔“呜呜啦啦”的叫春声,雌野兔“唧唧”的呻吟声。至于那些在冬天也没闲着的野兔,早已生下一窝儿女,那些小家伙可不安分,为了吃到奶水,个个挤挤抗抗,叫成一片。但它们毛发未全,几乎是不出洞的。我猎杀的对象,只能是它们的父母。
但那天晚上,在被长发的石子驱赶飞走之后,我在炮楼山上并不顺利。虽然眼下,它已经被我按在爪下,我逮它的时候差一点儿功亏一篑。这是一只肥硕的野兔,从它的肚腹下,我能分辨出它是一只雄性,发达。它在逃跑的时候,提溜出来的那玩意儿,几乎和它的尾巴一样长。
我不知道它为啥在黄昏之后,还在啃噬青草和地曲莲。我猜想,它一定是个称职的丈夫,优秀的爸爸,一定是妻子风骚而美丽,儿女众多,它需要不断觅食,保养身体,才能应付雌兔无休止的索取。
从天上落下之前,我其实已经发现了它。但我并不直接扑上去,掂起脚尖,悄悄地靠近它。即便如此,我不小心蹬到了一粒小石子,它长长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,紧接着就是一个箭步,往山坡上飞奔。它前腿短,后腿长,可以说是天生的爬山健将。我知道,它的洞穴未必在上面,很可能就在它吃草的那个山窝里。但它只有往山上跑,才跑得快,才能甩开我。我不是野狼,我是不会和它比拼脚力的。眼看它就要消失在山坡背后,我翅膀一搧,腾空而起,在它的前方落下,站在那儿堵截。它很快就要冲到我跟前的时候,发现了我,一个急停,接着转身,往山下蹿。我站在原地不动,你这个傻家伙,往下飞奔,还能不摔几个跟头?果然,它跑出去不远,就一头栽倒在地,“骨碌碌”往下滚。我扑闪着翅膀,“嘎嘎”大叫,就像长发一样傻笑,等着它停止翻滚站起来。
但它最终没有站起来。我连忙飞起来,四处张望,脚下只有随风起舞的青草和黄荆,它竟然从我的眼皮下逃遁了。我收拢翅膀落下,拨开茅草丛,一个小小的洞口外,印着刚刚踩出的脚印。我把脑袋伸进去,里边寂静无声,也没有浓烈的青草味、粪便味,不像是它经常出没的地方。赶紧起身察看周边的动静,很快,一丛黄荆旁边闪过了一道灰黄的影子。原来,这家伙从地道的另外一个出口钻出来了。我“呼”地飞过去,它自觉大难临头,没命地前蹿,连滚带爬,往一块大石头跟前跑过去。这回看你还往哪里逃?我一个下扑,就在它的家门口抓住了它。至于洞里边的惊叫,慌乱,我已经不关心了。
晚风起,还有点儿凉。好在我已经把它开膛破肚,开始独自享受费尽周折才到手的美味。没有伙伴来和我抢食,似乎今夜就我一个拥有这座炮楼山。那天和我在破炮楼里缠绵过的临时伴侣,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。如果它在,我说不定会分它一杯羹,至少给它一条野兔腿。自己真的会这样做吗?未必。除非,它还愿意亲我,抱我,让我骑在它身上。
三下五除二,不多时,地上只剩下一张灰黄的毛皮。我抓住毛皮振翅高飞,带到半空,爪子一松,扔在山沟里,只听得“噗”的一声,在春夜里激荡。
我该去找长发了。见到他该怎么收拾他,是呆在他家的老柳树上,一夜叫唤,聒噪得他们都睡不成瞌睡,还是钻进他家,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,像我对待野兔那样,把他抓挠得遍体鳞伤,我还没想好。毕竟是他把我养大,把我带到这里的。哼哼,大不了,我和他一刀两断,我还回香严寺去。尽管我的亲人都不在了,但那里是我的出生地。还有那个矮小的孔老道,他人不错,也曾经喂过我。他还在那里看山门吗?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。
【编辑/阿娉/马峰
【绘画/网络
【版权保护/河南博澳律师事务所吴伟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