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睡前】我们所需要的 仍旧是孜孜不倦地饲养自己



本期推荐·和菜头《饭醉记录》



我们似乎整天在谈论情与爱,鸡汤与情怀。

连翻一本书,打发一下睡前时间,都被赋予了某种目的与使命,似乎不从中弄懂点什么,都不好意思关灯睡觉。

我们不能否认读书是学习的方式,但也确实不用每次阅读都奔着提升自己而去。我可以就为了看完乐一乐,看完好睡觉。哪怕看完就忘了。


和菜头是我喜欢的作者。他的作品里有深晦的文章,有浅显的段子,以及特有的幽默。本文节选自和菜头作品集《饭醉记录》,忠实记录了作者作为一枚高级吃货的骄傲与节操,和对食物的私人感悟。他说“做菜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方式,周旋在案板之间,火光明灭,可以什么都不想,什么也都来不及想。我专注于内心完美的红烧茄子形象,在手下一点点靠近,心无旁骛。窗外的世界白云苍狗,而在厨房的方寸之地,我是绝对的君王。”

我们看多了悲欢离合,看多了爱恨纠缠。我们不能忘了,我们其实需要的是好的睡眠与好的食欲。我们需要的仍然是孜孜不倦地饲养自己。

也许我们风里风里来,雨里雨里去,所求的,不过一碗黯然销魂饭。




《饭醉记录》



百度知道上有一个问题:想做虎皮青椒,请问虎皮去哪里买?



问这个问题的人,你可曾想过一只青椒的寂寥?想它枯荣只在一岁之间,短暂的草本植物。想它曾在露水中幻想明天,在蟋蟀的鸣叫中入睡。却被拽下枝条,扔进柳条编的筐子,被送到陌生的菜市场。一双大手粗暴地抓起它来,随意扔到斑驳肮脏的秤盘里,于极轻慢的语气里被倒进廉价的塑料袋。在厨房的角落里被遗忘,在冰箱的黑暗中受尽冷遇。等待最后的那一天到来,人们甚至不肯提及它的名字,因为它不过是配菜。


它在沙拉里跑过龙套,在比萨中扮演路人甲,最惨的是青椒炒肉了——它越是努力,人们骂得也就越是厉害,说这是肉炒青椒。


毫无疑问,换了任何人躺在盘子里,也能从这个名字里听出明显的恶意和嘲讽。不错,这就是一只青椒,一个死跑龙套的,一个永远的餐桌配角。如果你不明白这份寂寥,那么你也永远看不懂曾志伟,看不懂埃德·哈里斯,不能理解一位万年配角的心情。


你知道眼睁睁看着男主角一把抱住漂亮女主角,吻下去,吻下去,而你站在一边只能看着是什么感觉么?你知道人们把最慷慨的掌声献给最佳男主角,最佳导演,却半心半意地晃动手腕,希望最佳男配角的部分快点过去,甚至悍然切换成广告,站在舞台上会是怎样的一种心酸和苍凉?


你不知道,所以,你不知一份虎皮青椒对于一只青椒意味着什么。


对于一只青椒来说,能够出演一部虎皮青椒,意味着一生中至高无上的荣誉。哪怕这道菜永远只能在普通餐馆那样的院线上映,它也是当仁不让的主角。

这一次,人们不再在意它是否榨出了丰美的汁液,甚至无需它继续展示翠绿的外形,更不会无视它的存在而讨论其他。人们眼里心里只有你,只有青椒,最多会要求来一点点醋,以消解它火热的激情。这一次,它不再是无名的“那个”,请叫出它的名字青椒,请大声叫出它的全名:虎皮青椒。因为,它是主演!除了青椒之外,再没有别的东西存在。那是它的舞台,那是它的时刻,它就是世界之王!


你觉得一只青椒会在意去哪里买虎皮这种无聊问题么?不,它像一个真正的大腕那样保持着矜持的沉默。而把这种解释性工作留给经纪人,也就是我,对公众作出解答。


许多蠢货,这世界有许多蠢货,居然会想到虎皮青椒放糖的点子。你会在吃鱼翅的时候放咖喱么?你会在吃三文鱼的时候蘸白糖么?他们甚至都不知道,做虎皮青椒最正宗的方法是用尖椒,而不是猥琐的灯笼辣,甚至是恶俗的柿子椒。柿子椒什么时候也敢称自己是辣椒了?记住了:它是水果!灯笼辣几时也敢穿虎皮了?看看它的身材相貌,武大郎也能穿虎皮裙么?


唯有尖椒,才拥有流线型的身材和炽热的内心。在热油中忍受烙伤,带着一身老虎斑纹的刺青被端上桌子。盐味、酱油味和焦糊味混合,浑然天成辣椒的香味。用来开胃,用来下饭,再合适不过。如果再加上一点点醋,味道的丰富程度和一位老水手的一生相差无几。


用虎皮青椒下饭,许多人吃到热泪盈眶。即便是在北京这样大而无当,人情冷漠的残酷所在,一份虎皮青椒也能让我们想起小镇里的童年,想起世间儿女,呼灯篱落,想起妈妈叫我们回家吃饭。想起爸爸用两手攀着上面,两脚再向上缩;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,显出努力的样子。


青椒在流光中用自己生命的汁液在歌唱,它在塑料盘子里歌唱,在铁皮盘子里歌唱,在豁了边的白瓷盘子里歌唱。民工听过,市民听过,白领也听过。世界上没有不好吃的虎皮青椒,在每一次青椒可以担纲主演的机会里,它从未失败过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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