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小众· 母亲节】辛贵强:原本赤童


 

原本赤童

辛贵强

 


我出生的那晚,有雪来贺。

这是一场立春后的雪,十亿朵雪花如十亿只凌空虚蹈的微型白蝶,小风一撩拨,上下翩飞,左右盘旋。终于累了,在摩擦碰撞的窸窸窣窣声中纷纷坠地。没多久,我家院子和两边的山坡上白茫茫一片,半点杂迹都没有,构成一个至纯至洁的白玉世界。

这年是龙年。母亲从上午便开始的腹痛,宣告一条“龙”就要生出。全家人陷入一团惊喜与忙乱。可我却畏世怯步,迟迟不愿走入尘世。我懂事后母亲对我说,人走阳世,生有时,死有地,我当时就是在熬时辰。这让我很惶怵,惭愧,为让母亲多受罪而内疚不已。直到暮色渐浓鸡宿窝时,或许属于我的时辰终于到来,或许我于懵懂之中动了恻隐之心,不想再让母亲痛苦,终于放弃了对温暖、安全的母腹的留恋,带着血与羊水的混合液跌落于铺垫在土炕的谷草之上。

女人们的第一反应,就是迅疾地掰开我的裆部,查看性别唯一标识的生殖器官。她们几乎是同时惊呼起来,男孩,是个男孩,老天总算开眼了!面色苍白近于虚脱的母亲,忘记了长时间生产的痛苦,极力想抬头看清我的模样。奶奶的反应却像突然间犯了痴呆症,迷怔了好一会,嘴唇簌簌颤抖,呜呜咽咽地哭起来。女人们都没劝慰她。她们知道,奶奶这是高兴的。奶奶哭着哭着,一抬手扯衣袖擦去眼泪,倒腾着两只小脚来到外间正头前,点燃三炷香插好,跪下去连连磕头,嘴里叨咕着对神的感谢(为求我母子平安,奶奶已数次来此焚香祷告)。这一消息同时传至屋外。这时父亲参军远在外地,焦急地在院子里转圈等消息的爷爷,也痴愣了好一会,一屁股坐在驴棚下的青石台上,半张着只有几颗稀疏牙齿的嘴无声傻乐起来。他发抖的手,使他好半天不能将烟末装进烟锅里去。

这时候,女人们已将我抱起,用温水擦洗后用事先准备好的小被褥将我包裹好,只露一张脸在外边。这是一张皱巴巴有细密汗毛覆盖的小脸,粉红色的皮肤吹弹可破。女人们抱着我,围成一圈研究我的脸,七嘴八舌地议论我更像父亲还是更像母亲。就在这时我突然哭了,极具爆发力地嚎哭,把一张小脸憋成红得要出血的猴屁股。我被放到母亲身边。母亲极尽母性的温柔安抚我,并将尚没下奶的乳包塞给我。可我仍像受了天大的委屈,不依不饶地嚎哭,颇有几分恣意任性与霸道。

以上这些,均来自于母亲、奶奶后来的讲述。在我降生之初,为何会大哭不止?很值得推敲与玩味。也许是我经历了为时太长的分娩过程,这时才缓过劲来,也许是落地时粗粝的谷草叶子划疼了我,我的哭,只是生命本能的呈露。或许,另有奥妙。这时的我,有可能在投胎前被强迫喝下的那碗孟婆汤还没生效,依然记得我从哪里来,知道我面对的将是一场世道艰难、因果关系无处不在的苦难人生。还知道,我在获得肉体的生命小船时,作为水手的魂灵却被肉体小船所拘,失去独立的存在与隐在空气中来往游荡的自由,被迫在茫茫大海中作不知为时长短、目的地何处的漂游。随波逐流中,水手永远也不会老,可小船却会在多年之后老化,崩散,或者突遭险情而沉没,我必须按照契约与这个悲剧性结局进行兑现。我由此产生了深深的畏惧,用唯一能做到的发声方式,怒我所怒,哀我所哀,惜我所惜,叹我所叹。



在这个有雪的黄昏,人世间增加了一个我可以称之为“我”的独立生命个体。这时的我,是初婴,是赤童,没有任何记忆与智力,是纯粹无瑕的一张白纸,也像这场纤尘不染冰清玉洁的春雪。尘世间的一切是是非非,善善恶恶,与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。可实际上,与我有相关的好多事情已经开始。

首先,我的初诞,即是缘起,注定我与这个家所有成员和亲戚间结成血肉亲缘。后来,母亲对我讲,世界所有的生命在出生之前,都要争先恐后地跑到阎王那里去领一张“皮”。抢在前面的,可领到一张人皮,投胎为人;跑到后边的,就只能领到一张鸟兽或昆虫的皮了。母亲还说,即使领到了人皮,投胎到谁家还还得撞运气。即看看谁家有怀孕已足月的女人,就可投胎于此。至于撞到的是有钱人家还是穷人之家,全看机缘和运气。这让我既感到幸运,又很后怕。假定我这一撞撞到了别人家去,面对的会是一群完全陌生的面孔,如是这样,情何以堪?可我偏偏一头撞到我家来,让我遇到了爷爷奶奶、父亲母亲、大伯一家人这些血缘相连至亲至爱的人,还有本家、亲戚好多亲近的人。母亲说,这是上辈子修的缘分,有缘才聚,无缘互相间则是陌路之人。

其次,我被赋予延续一个家族血脉的沉重使命。在我上一辈人里,一连四个姑姑先行出生,直到我爷爷四十岁,才有了我大伯。又四年,奶奶到四十岁,才又有了我父亲。我这辈人中,大伯大娘的头两胎是我的两个堂姐,母亲的第一胎也是一个没有保住的姐姐。那时的庄户人家,土地、牲口、女人和可以传宗接代的男孩,几乎就是生活意义的全部。我的到来,使我家男丁得续,香火有继,逆转了后继乏人的潜在危机,也解除了爷爷奶奶的一大块心病。这就是他们喜极而泣的原因。与此同时,虽然奠定了我在这个小农之家至珍至宝的地位,从小被爷爷奶奶紧紧罩着,备受全家人宠爱与呵护。可这一切,是有前提条件的,这就是我必须承担起延续我家香火的责任来。这是他们对我的期冀,也是我们之间的默契与协约。

再次,我的出生,带来了家中格局的微妙变化。我的奶奶一生性格刚强,劳苦功高。直到此时,田间灶头的各路活计,包括缝衣做鞋、纺花织布、养蚕缫丝等,仍拿得起放得下,故而在家里享有很高威望。而我的母亲,初到我家时年龄尚小,对家里家外的粗细活尚不熟稔,且天生一副“贵族”骨头,性子和手脚都慢,与风风火火泼泼辣辣扑闹日子的农家人节拍不合,自然成为这个旧式农家一个受气的小媳妇。我的到来,一下改变母亲的命运。奶奶对她不再面如冰霜,动辄就给气受,反而多了一些饭食与活路安排上的照顾。与母亲相反,心地善良手脚勤快每天默不作声干活的大娘,用不着谁给脸色看,自己便觉的心愧气短抬不起头来,更加悄无声息地干活。恰好她的娘家,也是男丁来迟。为能生出传递香火的男孩,姐姐和她分别被取名“招弟”“引弟”。乃至弟弟生出后又生出的妹妹,仍被取名为“引兄”。既然如此,大娘咋会不懂生不出男孩的厉害?直到次年堂弟降生,大娘方恢复自信,抬起了头。受我影响的还有两个堂姐,她们愈不被重视,奶奶甚至连看都不多看她们一眼,逢见她们咧着嘴哭闹时,便恶吼她们一嗓子:“烂x小妞家,嚎啥嚎,再嚎用针线给你把嘴缝上!”她们便把立刻禁声,鼻子一抽一抽,带动着肩膀也一耸一耸地逮气,流着泪无声啜泣。

另外,我的生辰八字,颇有拘羁我命运的宿命色彩。我属龙,生于农历的正月二十九日落日之时。年、月、日、时的“生辰八字”组合密码,始终在暗处左右着我的运势。母亲对我出生的日子早有微词。小时候的我特别淘,对树木、房顶、崖壁等高处有着不可遏止的欲望。她说这是因为我出生时,冬眠的老龙正摇头摆尾抬蹄动爪,准备“龙抬头”。这一形象,成为定型我脾性的模具。母亲还说,一个老瞎子曾给我卜过一卦,说我命相不错,是文曲星下界。可惜生得早了点,假如能再在娘胎多怄几个小时,拖到夜里十一点,便交子时成为二月初一。将日历再揭一页,就是二月二“龙抬头”,我会很了不得。可惜,我只是一条没抬头的正月龙,一辈不会有大的作为。在我提笔写此文时,一切已尘埃落定。老瞎子一语成谶,我的人生路走得颇为不顺。我投胎于太行山旮旯的农民家庭,已经像一粒种子种错了地方,又出生于一个错误的年代,初中毕业便无学可上,这使我像一个起手就抓了一手烂牌的赌徒,只能是惨不忍睹的命运。

好在我喝下的孟婆汤很快就生效,我对以上这些统统不知晓。假如我知道,在一个新生儿身上,竟然有这么多沉重的维系,有这么多尘世的冰火,一定会被吓坏,不敢走向人世。或许,这才是我初世之时悲啼不止的原因。这些这是猜想,黑洞中的一切,不得而知。我所能推断出的是,我降生后待一切消停下来,夜色已深,刚刚降落的雪泛着清淡柔和的白光,将浓稠粘腻的夜色逼到云层之上。从我家散去的人,踩在松软的雪上,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,在院子里留下一溜杂沓的脚印。



在我出生不久,发生了一件非常离奇诡异的事情,一下让我成了一个有故事的人。母亲在喂饱我奶后,将我卧放在奶奶屋里的土炕上,看我睡得正香,便离开了一会。待母亲返回,我却消失不见了。炕上没我,地面没我,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没我的影子。母亲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,失声尖叫起来。家里人闻声都涌进屋来,大慌手脚之下满屋子找我。可把家里翻遍了,还是找不到我。急得上火冒烟浑身颤栗的奶奶,仔细盘问每一个人,可大家都在院子里说话,谁也没进来过,也没外人来过。哭天抹泪的奶奶完全没辙了,几欲崩溃中,又赶忙去正头烧香祷告,求神仙老爷赶紧把我送回来。就在大伙转至屋外寻找我时,年仅三岁的大堂姐却在屋里高声喊起来,说看见我在驴槽里。大伙跑来一看,我躺在驴槽之中,被驴吃剩的草节覆盖了全身,只露着小鼻子小嘴,睡得正香。

驴槽,是用长条形的大青石凿出的,用石块支起有半人多高,冬天怕赤身起来给驴添夜草受冷,才于傍晚牵驴进屋。春暖花开后,便将驴移到屋外的驴棚里。我作为一个毫无行动能力的初生儿,无论如何不会自己跑到驴槽里去,可其他任何一个理由,都解释不了我怎么会跑到驴槽里这个事实。正因为说不清楚,就有了一个属于农村人的最合乎情理的推断:一定是哪位“老爷”喜欢我了,抱我去玩,然后搞了这样的恶作剧。或者是我早已谢世的曾祖父母,甚至更靠前一些的哪位祖上,疼爱他们可接续香火的后人,抱去“景”我,顺便和他们的后人开了个小小玩笑。

我长大后,接触了好多无神论的教育与相关书籍,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鬼神。恰好又学了点逻辑知识,看了福尔摩斯探案集。于是,我调动我所有人生经验与知识积累,仔细推敲我当初无端跑到驴槽里这件事,努力想探明其中真相。

我掌握的情况是,这是个上午,包括爷爷在内的家中男人,都到地里干活去了,在场的只有我家和邻家几个带孩子和年事已高的女人。她们在院子里坐着或站着,边享受着春日暖洋洋的日头,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她们感兴趣的话,的确没人进屋里来,也没有外人来过。剩下来,就是两个堂姐了。此时,二堂姐不满一岁,正蹒跚学步,没有做出这种事情的半点可能。最后进入我视线的,是爱跑动也不太引人注意的大堂姐。极有可能她太喜欢她的堂弟了,瞅着我母亲出去的工夫,偷偷跑进来抱起我玩。可她为什么要把我藏进驴槽里去呢?尽管儿童心理难以捉摸,可不至于产生这样的念头。即使有此想法,可她年仅三岁,根本够不着驴槽。即使够得着,她小胳膊小腿的,要将我举过头顶放入驴槽,然后用草节将我捂盖起来,显然办不到。我只能将大姐排除在外。

那会是谁呢?再推敲下去,我被忽然产生的想法吓了一大跳,——难道会是大娘所为?莫非她也会像宫廷戏里的那些女人们,为了争宠或为给自家的孩子争得太子地位,或者出于嫉妒便对其他女人的孩子下狠手?假如是这样,趁大伙说话不注意,她悄悄溜进屋里对我做了这样的事,不难办到。可大娘是个性格极温和心地极善良的人,不可能做这样的事。再说,仅仅是将我藏进驴槽之中,难道就是为了吓唬一下奶奶和母亲?这样的动机,也不太靠谱了。我成年后,有一次从工作地回家来,在闲谈中故意旧事重提,试探了一下大娘。她保持了一贯的平静,只是用村里女人们惯用的口吻感慨说,俺的娘啊,那回吓死人了,我们一伙人满世界找你,弄了半天你躺在驴槽里睡觉。要紧睡得“得”(da),呼儿呼儿的,又把一伙人给笑死了。我从大娘的表情和语吻里,没看出半点异样。

我幼时的这一悬案,依然是个悬案。它的真相有可能是这样,也可能是那样,如同我降生那晚下的那场春雪,太阳一出就化,不一会就被初春的太阳晒得雪非雪水非水了。既然搞不清楚,就让它混沌着吧。我不是什么伤害也没受到吗,那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。好便是了,了便是好。放下,即是了却。



  

从出生到我有记忆前的这段时间,是无所谓有我无所谓无我的一段特殊时间,是我生命的一段空白,一个黑洞。正因为这样,越充满了神秘感,我越想把这段空白弥补起来,还原当时的一切,尽管只是我的一厢情愿。

已不能准确记起我有了记忆是两岁还是三岁,只知道最初的记忆如电影的特写镜头或一个个小片段,完全呈碎片状,更多的情节跑到了记忆之外。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保留下来的记忆碎片,仔细品嚼里边暗藏的含义,像对最深奥典籍的费力解读。

我最初的记忆是对母亲的。此前,大脑里没人任何人任何事的存录,突然就闯进来这段记忆。这是一个天色尚黑的黎明,窗户刚微微泛白。我没看见母亲出门去,却知道母亲离开了家(后来知道母亲骑着毛驴,由爷爷赶着到三十里外的姥姥家去)。我气急败坏从被窝里钻出,赤身站在炕头放声大哭。奶奶将我摁进被窝,塞给我一个从集会买回的大糖糕,极尽好言安抚。可我的魂被母亲带走了,边吃糖糕边抽泣不已。奇怪的是,从这时到我三岁时前往父亲的工作地去,除存有走的那天母亲怀抱妹妹上路的一个短镜头外,脑子里竟然再没留下母亲的任何记忆。至于大伯、大娘、两个堂姐,记忆里丝毫印象都没有。邻家几个一直给我好吃好玩的东西的堂叔伯哥、姐,反倒记得很清楚。仔细搜寻,我的记忆几乎都与吃和玩物这两类东西有关。原来,记忆这玩意很势利,对断奶后的母亲,便不在意,不予存录;对给过我“好处”的人,才记录存档。这时的我,完全服从于天性中的物欲,以童真毫不掩饰的形式体现出来。

我惊异地发现,那时我对各种有生命的昆虫、小动物,有着特殊的偏爱。如蝴蝶、蝉、花大姐、蚂蚁、磕头虫,以及小石鸡、小野兔、背一条蓬松大尾巴的圪狑(金花鼠)等,都有着极强的占有欲。我总想逮住它们,或盼着被大人逮到送给我。一些昆虫和小动物侥幸从我手中逃脱,其余的无一例外在我的反复蹂躏下死去。我很冷酷,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,同时心肠又极柔软,悲悯十足,真诚地疼怜它们。本家大哥给我逮回一只刚出窝的小野兔,我喜欢得恨不能把心掏出来喂给它。可它一点也不领情,忧郁而死。我搂着四条蹄子硬挺挺蹬直的死兔子,哭得一塌糊涂。人之初,性本善还是性本恶?好像两者都是,两者都不是,原本就是一本糊涂账。

那时我不怕黑夜,夜幕垂后光想待在屋外看天上眨眼的星星,看萤火虫打着绿色的小灯笼在院子里飞来飞去,听蟋蟀们吱吱扭扭吵作一团。奶奶为纠正我这个恶癖,给我讲狼外婆的故事。在似懂非懂中,狼和成了精的狼外婆入驻我的头脑,在以后的黑夜里,再也不敢往屋外跑。渐渐,神、鬼与大人们挂在嘴上的“毛胡”,也在我幼小心灵里安家长驻,由最初的惊悚、惧怕,变成童年对神秘事物的敬畏。

在我三岁时的一个大清早,抱着大妹的母亲与我,由大伯护送,到父亲已转业地方工作的晋中太谷县去。或许这件事情太特殊了,强烈的刺激,使我天光开启,心智洞开,形成连贯记忆:我被用绳子绑在了驴背上,离开了家。奶奶追着我走了好远,哭得很伤心。爷爷赶着毛驴一路送我们到山岭上的公路边,我们坐的敞篷大卡车已跑出很远了,还站在原地呆呆地望。

记忆里出现了父亲的高大身影。有许多舔犊之情的温馨记忆,但更多的是他代表老子威严的大巴掌。我结识了几个同龄玩伴后,活动地盘越来越大。在机关大墙外,我踩着拆得犬牙交错的城墙外层古砖,爬到城墙顶去,第一次被父亲狠揍。以后,跟玩伴们去浮水,跑好远路去看火车,互扔土坷垃开战砸破过路人的头,均现卖不赊地挨了揍……

紧接着,紧联着成人社会的镜头纷纷闯入我的记忆。父亲扛着土枪去乡下打麻雀,数清多少只后上缴到单位。机关大院在敲锣打鼓中点着了炼钢铁的土高炉,火焰腾起,众人发疯般欢呼。母亲、我和大妹被“压属”,迁移到乡下农村。村里搞食堂化,有好几个人被饿死了。我由幼儿园升到小学,跟着村里伙伴背着书包去上学,老师在纠正我们小脑瓜中的错误观念时,又把对的或者错误的东西传输给我们。我每天饿肚子,却没耽误学会撒谎、骂人、打架、偷集体的青枣吃。我开始看小人书,并发展到看父亲参加业教的初中速成语文课本。我的心开始变得复杂,开始患得患失,甚至一个小屁孩便学会给自己戴上一副假面具。晚间,母亲像老猫一样把它到处野跑的孩子叼回家,边做针线活,边给我和大妹讲她的凄惨成长史,讲一个女人等不回她嗜赌如命的男人唱的“五更曲”,还讲很吓人的女鬼故事。大妹很认真地听,可大眼睛一扑闪一扑闪的懵懂样子,好像什么也没听懂,我从中照见自己当初的傻模样……

往事纷呈,摞摞叠叠,繁芜陈杂,缕缕如烟。我由一个赤童的原点一路走向人生深处,被一点点着色,注水,扭曲,雕塑,被剪掉了赖以飞翔的翅膀。

赤童被染,初婴不再,长大的也不光是身体,失去的不光是年华。在回首观望的嗟叹中,又回到我出生的那个夜晚。我看见从我家出去的那几个邻家女人,看着院子里无一点杂迹的皑皑白雪,心生爱怜之下,不忍心将脚踏上去。可她们做不到扛着两条腿走回家去,一狠心踩上去,院子里顿时响起白雪痛苦的咯吱咯吱声。第二天,雪被高起来的太阳一晒,消解得非雪非水,大地斑驳陆离,丑陋异常。雪最终都化为水汽,袅袅腾起,升华为天上的云。说不定什么时候,又会以雪或雨的方式降落到地面来,使大地如赤童般清新纯洁,一片宁静。




作者简介:


辛贵强,山西省陵川县人,山西省作协会员。从1970年至2012年退休,先后从事民办教师、报纸编辑、,退休前专事文字工作37年,曾获市级五一劳动模范表彰,被市工会文记一等功。其间因忙于县委办、,中断文学创作整整20年,到退休方从头再来,恶补文学的各种功课。截止现在,著有散文集《背着太阳行走》,文学作品发表于中华文学基金会主办的老《散文世界》(1988年)《山西文学》《黄河》《山西作家》《福建文学》《奔流》《芳草小说专刊》《小小说选刊》《小品文选刊》《岁月》新《散文世界》等刊物,发表散文、小说、报告文学共百余篇,多篇文章获奖或收入文集,其中电视脚本《太行陵川,风月无边》,获得山西省五一工程奖;携作品进入“《山西作家》实力方阵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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